文/第六屆TFT校友 天吳
Anna 是我在當老師的過程中,最苦惱的學生之一。
在我的課堂中,她原本只是自己畫課本,但後來變本加厲,開始會起身制裁(打)她覺得吵鬧的同學,影響了原本的課堂。
她的行為與我的無能為力,讓其他同學發現「老師管不了我們」而跟進玩耍,導致我每一堂科任課的品質兵敗如山倒。
「你就是不夠兇,才管不住我們。」Anna 在某次對峙中一針見血道出我的痛處。
對,我就是沒有辦法大聲地斥責他們。因為我知道他們都是受傷的孩子。
Anna 提到她父親的同居人「阿姨」時總是咬牙切齒,也曾模仿父親罵人的神情。但當我在超市看到她和阿姨時,她卻溫順地像綿羊一樣跟在阿姨身旁。
那時我就在想,這孩子是不是在家過得很壓抑呢?她的情緒,是不是沒有出口呢?
課堂依然一週一週進行。遇到要上他們班的課時,我總要拖到最後一刻,深呼吸、對自己信心喊話,才能鼓起勇氣走出辦公室。來到四年級的班級牌下,再深深吸一口氣,睜開眼睛,抱緊課本走進教室。
還記得某一次,我和我的領導力發展督導玫瑰探究這個問題:
「我為何不願意更嚴厲地面對這群孩子?」
才發現原來我不喜歡嚴厲的自己,更不想再增添他們被大人厲聲斥責的經驗。
「嚴厲只是一個手段,是為了讓你的孩子回到學習的狀態;使用這個手段,並不代表你變成了一個嚴厲的人。」這時玫瑰的這句話點醒了我。
原來我可以像在其他年級教學時一樣,調配自己溫柔與堅定的比例,有些班級是7:3、有些班級需要2:8,如此而已。
更細地去剖析,我發現我和Anna是如此的相像,敏感而壓抑。只是我們分別用了書寫與咆哮來宣洩;正因為相似如鏡,所以我害怕面對她,害怕照見了自己隱藏的那一塊自己。
一步一步調整了教學的姿態後,我和 Anna 的互動逐漸緩和,雖然我仍掩飾著自己的心有餘悸。
過了一年,也是我待在學校的最後一年,我們一起參加了賞螢活動。進入森林區,因為道路狹窄,須兩兩並排而入。這時,Anna向前跨了一步,站到我身邊,抓著我的手臂。
「你們合唱團不是有一首螢火蟲的歌嗎?Nuin tapusquan, nuin tapusquan(來呀,螢火蟲)…..」聽我唱起歌來,Anna也跟著唱下去,那一刻我覺得好溫暖。泉水甘美,螢火縈繞。我曾經害怕的,已與我並肩,在黑暗中依憑微光前行。
後來,我做了一首叫「螢火蟲」的詩,送給Anna。
(翻閱下方詩集,閱讀《螢火蟲》完整詩句)
「Nuin tapusquan, nuin tapusquan.
Antandaiza danum a mapais,
antan iti danum a madavus.
Nuin nuin nuin tapusquan.
來呀,螢火蟲,來呀,螢火蟲。
那裡的水是苦的,
這裡的水是甜的。
來呀,來呀,來呀螢火蟲。」 ──布農族歌謠,巒群拼音
回憶慢慢走過來
靜謐的森林,筆直的路
年幼而高大的樹,成熟而渺小的火
回憶的軌跡閃爍,扭曲,婉轉
「不能跟著去,你走著走著,就會忘記自己的名字,
忘記自己從哪裡來,只看得到你追逐的火光」
佇立在此,等待伊走過來
Antandaiza danum a mapais
那裡苦澀的溪水乾涸吧
antan iti danum a madavus
這裡的水很甜
能夠容納雨水,無星的夜
憤怒無助的,難以名狀的成長
絢爛的流淌,圖畫,撕毀,走動與歌唱
你的一生都在發亮
「生命的本質本勝乎我們追求的一切」
曾經害怕的,已經抵達身邊
牽著我的手
Nuin nuin nuin tapusquan