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劉育誌
受訪者/第十屆 TFT 計畫成員 廖偉丞(畢業於臺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)
有時候我會看著眼前的一些孩子心想:「如果他們不是在這裡,會不會反而有更多可能性?」在現場一年,我的心學會了一種深刻的疲倦,有時是為了努力卻看不到回報的自己而難過,更多時候則是為孩子感到可惜。
從小就喜歡看故事、聽故事、說故事的我,也漸漸學會了如何和故事中的人物相處,並發現隱藏在現況背後的脈絡。因此當我到了部落學校,一開學就遭逢社會課要講「霧社事件」的挑戰,看著眼前賽德克族的孩子,我不禁問自己:「我能夠只以漢人的角度,就這麼理所當然的,跟孩子們說這個他們族群的故事嗎?」
事後回想起來,那是一堂師生上到最後都頭腦發脹的充實課程。我閱讀了大量資料,讓自己能從日治初期展開脈絡,讓學生看見那時原民們面對的處境與抵抗,是哪些因素導致霧社事件發生。那次下課後學生跟我回饋,他看見好多原先不了解的事情,終於知道為什麼長輩會說日本人是壞人。孩子們的這些「原來如此」深深觸動了我。
這次的成功經驗開啟了我和學生的開關,當課程進入到戰後臺灣史,我仍然蒐集了大量原住民族相關的資料,讓更多元的事件跟觀點可以走進我們的教室,讓孩子們看見。我也告訴他們,這些考試都不會考,但歷史不應該只有漢人的故事,因此老師有責任分享給你們。
我和孩子提及了Uongʉ Yata’uyungana (漢名高一生),以及他所提倡的原住民自治理念如何導致他成為白色恐怖的受難者。在學習湯英伸事件時,我記得孩子們多麼期待湯英伸可以不被欺負、好好活下去。這個世界不如想像中美好,也不是那麼公平,歧視跟壓迫恣意延伸到了我們的世代,部落孩子們的身邊有太多力量拉扯著他們;然而離開部落,又可能面臨外界如影隨形的異樣眼光。到了最後,生命中或大或小的創傷,反而穩定的世襲累積。
作為一個大老遠跑到部落來教書的漢人,經常被問到:「幹嘛這樣做?很奇怪、很麻煩耶!」一開始連我自己都說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。在和學生一起挖掘脈絡的過程中,我似乎也越來越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這裡,為什麼當初那麼堅持要去部落學校。在這些更大的故事面前,我也一直在學習。
我跟孩子們討論過很多文化、自由、人權的課題,也讓他們知道有些問題不是出在個人,而是社會有需要進步的空間。這個世界確實沒那麼好也不公平,除了自我調適,孩子們也需要好好思考如何應對。最重要的是,我希望孩子們長大後,碰到那些一樣「不容易」的人,都能用寬厚的同理心,看見他們的困難和需要。
美拉尼西亞有句諺語說:「割斷臍帶之處是謂家。」希望有一天,這個小小而多山的島——我們難以割捨的家、我們離不開的地方,能成為一個更好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