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第七屆 TFT 校友 余柔毅
嗨，小王子：
10歲，我們第一次見面
在廣場上主宰球場，讓所有人追趕不及的就是你。阿美族的濃眉大眼，帥氣的臉龐，又有著 Curry 般流暢出手的三分投射。第一次看到你，我心裡想著一定要好好培養你的運動能力。
那時候你在學校裡就十分有名。但與其說是因為球技過人，我聽到的都是你不寫功課、偷竊、逃學的事蹟。聽完後，我甚至有點難想像，如果我當你的導師，我到底該怎麼做。
在學校的第一年，我只當你的體育老師。那時你時不時鬧脾氣、耍點小叛逆的個性，就會讓我不停思索，用什麼方式對你才是正確的。我恐怕也有做過一些不是很恰當的應對，所幸當時我只是你的體育老師，這樣的距離讓我能相對自在地陪伴你。
我們大多時候是在球場間聊著NBA，或是帶了你和一些同學開了40分鐘的車到市區看難得的職業球賽，甚至還在學校舉辦了唯一一次的籃球營隊。我們因為運動而開啟的這段緣分，是我當老師第一年的小小成就感，更不用說，因為對你特別的偏愛，我和你的媽媽成了姐妹。
偷偷跟你說，她呀，喝酒醉有心事就打給我，還不會跟你哥哥姊姊說喔，不然又要被罵了。媽媽總在電話跟我說：「老師，謝謝你照顧我兒子，教他打籃球，我如果年輕20歲，就要跟你單挑！」講著講著，又繞回同樣的話題。我只是耐心地聽，我知道媽媽想找個情緒出口，我也知道你們相依為命，你非常愛她，而我跟媽媽一定要一起讓你變得更好，用籃球，也許是個機會改變現況。
11歲，我用不對的方式愛你
第二年，我無預警地當了你的班導，要盯你的功課和教國語數學。那時候我真的很崩潰，因為我只想教體育、藝術這種沒有標準答案的科目。甚至為了追繳功課這些事情，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、我的身心出了問題，也開始對教學和帶班產生極大的排斥。
那一年，我覺得我沒有成長，你們也沒有長大。我好無力，連離開的時候，也只能用逃之夭夭來形容。在那年三月，更讓我不知所云的事情發生，原本身上就有一些病痛的媽媽，突然重病進了加護病房。你離開了學校快兩週的時間，在花蓮慈濟陪著媽媽。後來大人們讓你回到學校，你還試著讓一切看起來別來無恙，問你心情時總是淡淡的回應。
但是某次我們的作文寫到「最喜歡的一首歌」。你話都沒說的拿起筆撰寫，寫了好多好多想媽媽的話，當我放了張惠妹的身後，我看到平常聒噪外向的你，就這麼突然安靜下來。
還有一次你哭了，我什麼都沒說，就只是過去抱著你一下下，心裡還是好希望，我不想當你的老師，我只想當一個純粹愛著你，關心著你的人。
老實說，我最後帶著好多遺憾離開。希望時間重來，讓我可以好好把那一年再重來一遍，我也謹記著當媽媽的遺體被送回來時，我去看了她最後一面，我和你的家人有種莫名的連結，他們信任我，我也願意永遠把你放在我心上，並答應媽媽會永遠照顧你。
12歲，你長得好快，都跟我一樣高了
中間我們失聯了快一年，看著你的限時動態，你學會了抽菸、騎車還會摔跤。看到這些畫面時，我總是忍不住哭了出來，深怕是自己做錯什麼，才沒有好好的把你帶在身邊，讓這些事情發生。
媽媽走了，哥哥姊姊不是有了各自的家庭，就是光自己過生活就不容易。12歲的你，所有生活都必須自理。我一直在想，我到底還能做什麼？
不想打擾過去沒有修復好的關係，我只能站得遠遠的關心你，偶爾捎來討論 Curry 比賽表現的訊息。某一次回校代課，也在球場上PK了幾球；離開後，再寄一些台北的食物給你們。還有一次，我把一件Nike的帽踢特別寄到學校給你，心心念念著你未來即將來台北依親讀國中，後來就看到你頭貼換成穿著那件衣服的照片，這是我能做的唯一的溫柔。
直到你快畢業了，某一天打給我說你在台北，我們約出來吃飯，你的聲音已經變成一個小大人。見到面的時候，竟然還跟我一樣高了！更令人訝異的是，你變得好穩定、好成熟，褪去過往情緒的言詞，和排外的表現。
我以為我要失去你了，結果沒想到是另類的重逢，我們都很珍惜和彼此相處的時光。我和你談著很多大人的事情，我的分手、我的刺青、你的家人、你現在喜歡的運動。那天吃完晚餐，下著小雨硬是要去板橋體育館外面看看有沒有球可以打，坐在場邊看你雖然胖了好多，但身手依舊。像個驕傲的媽媽，幫你記錄下你投出的每一球。最後載你回姊姊家，才發現，其實你來台北是為了照顧突然檢查出癌症的姊姊。
你還在離開前，帥氣的丟下一句「不要太想我」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。
我想可能你會比較想我，因為跟我出門我會請你吃飯、帶你看球賽，帶你去做一些，一個12歲孩子的家長會帶他們做的事情。
有些人很期待長大，可是對更多輸在起跑點的孩子而言，成長本來就是種與傷痛並存的歷程。
總之，我真的很開心，在那之後，我們又開始有了聯繫。說好的陪伴就是一輩子，我們毫無血緣關係，卻又如此緊密相連。從今以後我們就是家人，我會跟哥哥姊姊一起，好好的陪你長大，就算你的未來再怎麼辛苦，我都不會離你而去，我會永遠永遠，永遠永遠愛你。
柔毅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