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第九屆 TFT 計畫成員 姚舜心
綠色桌墊在空中被甩成波浪狀,「啪!啪!」的來回重擊在木桌上,形成一陣強風,把桌面上所有分不清是講義還是垃圾的紙張吹得散落一地。
「這樣整理有比較快嗎?」一個女人一邊揮舞桌墊一邊聲嘶力竭地怒吼,聲音像是在走廊折返跑了三趟,還沒散去,列哥就哭了。
「我比你更想哭!」女人心想。
上學期末,我們班的學生列哥(化名),被我封為學期 MVP,給了我最多「教學動力」。
一開始他的字醜到無法辨認,少一撇、寫顛倒、五馬分屍、筆劃「飛進別人家」,都是每天常見的景象。
在我每天盯梢、他幾度哭著寫完作業之後的某一天,他很驕傲的指著國語甲本說:「老師我今天作業寫得很漂亮,安親班老師和同學都不相信這是我的字!」
圈詞聽寫鮮少及格的他,在我開始規定他回家念一篇課文、圈詞寫一次的某天,第一次考 70 分的他欣喜若狂。後來儘管幾次偶有不及格,但寫錯的程度變得非常輕微。
「雖然沒及格,但我每天都在進步!」聽到這句話,過程中發生的爭執都成了微不足道的過眼雲煙。當時的我比他更開心,因為這個「被所有大人半放棄」的小孩,好像被我拉住了。好像是我帶著他找到快樂學習的快樂泉源。
過程並不輕鬆,但結果令人心滿意足。
所謂的「被大人半放棄」,是當他媽媽請我別太要求他的字,是當安親班老師迫於無奈,許多功課都直接給答案,他忙碌的家庭、身邊所有熟悉的大人,一直以來都對他如此「寬容」,再加上學校老師曾提及列哥小肌肉發展不全、智商較低,這樣的低期許也導致了他長期的低成就。
我是和他最不熟的大人,對他的要求最高,在短短一學期見證了他的大躍進,當時我覺得我好像打破了他的宿命,便帶著這份歡欣到下學期。但我卻發現不管是生活常規、作業、字跡、心態,一切卻突然停止、全部回到原點,甚至還有日趨升高的仇恨值。
一切全部回到原點,還該繼續努力嗎?
有一次,我請他放學留下來整理亂七八糟的座位時,在他連續幾分鐘的憤怒表現下,我變得比他更憤怒,成了文章開頭亂甩東西的瘋女人。
那場大爆炸,炸出了我的疑惑:「為什麼我付出的所有努力一直行不通?會不會是他真的做不到?」
突然,我仔細回想他整學年的學習與生活狀況,幾乎確定了他在學習上的確有障礙。我立刻對他放低標準,我們的衝突也大幅減少。同時,我也開始著手整理資料為他申請特教鑑定。然而在說服媽媽申請鑑定的過程中,媽媽說了句:「其實我兒子一直覺得你在針對他」。
這句話令我耳鳴,近一年的時間,我到底在忙什麼?對這個孩子,我的要求是合理的高期許,還是不合理的苛求?我給他的高期許和其他大人給的低期許,誰才是毒藥?當我為他的進步沾沾自喜時,這個孩子承受的是什麼?我是不是讓他不快樂了?
我想起電影《那些年,我們一起追的女孩》中,沈佳宜說:「人生本來就有很多事是徒勞無功的。」從列哥下學期的所有表現中,我好像找不到任何我們上學期共同努力的痕跡。我不確定那些付出是不是徒勞,但此刻看起來確實無功。
帶著困惑,摸索著前進
進入教育現場後,好多事情真的很難在當下判斷是好是壞。我常常無所適從的不知該不該繼續努力。我的堅持是對的嗎?我原本想在這裡當一個溫柔而堅定的老師陪伴孩子,卻在做了這麼多無效的過度努力後,變成兇巴巴的瘋婆子。
想著覺得有點好笑。但走進現場後,想起那些躲在田埂中大哭的日子,又讓我為自己紅了眼眶。